陈深经常做梦。
梦里面他又回到了那个尔虞我诈、纸醉金迷的上海。
他坐在米高梅的吧台前，依旧举着一瓶格瓦斯，跟周围的姑娘们调笑。
倏地，他看见舞池中央一个身着红色洋装的女人，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，像一朵盛放的太阳花。
女人对面的男人眉目俊朗，举止言谈都有着高贵公子哥的风范，一看就是哪家的少爷。陈深又将目光移到女人的腰间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腰身上，带着她的步子，在舞池中翩然起舞。
陈深皱了皱眉，放下手中的格瓦斯，跟身边的姑娘们说了声抱歉，就急急地走向那个红衣女子。
红衣女子还没察觉到身后的目光，依然没心没肺的笑着，和跟她一起跳舞的男人说说笑笑。
陈深怒意更盛，一把拉过她的胳膊， 将她拽至身前，“我说李小男，你不是说你今天拍戏要拍到很晚吗？怎么还有时间过来跳舞？”
当看到陈深的时候，李小男的眼里全是震惊，还带着一点点兴奋，没有回答陈深的问题，也不去管刚才和自己跳舞的男人，拉住陈深的胳膊就说，“陈深你怎么在这？”
陈深也没回答她的问题，只是瞥了一眼对面还在站着的男人，心中更加不满，没好气的说了句，“还不快走？”
男人愣了一瞬，向陈深和李小男微微一笑，随即走远。
李小男奇怪的看着他，又看了看那个走远的男人，一时竟无话可说。
“李小男你厉害了是吧，都学会撒谎骗我了，啊？还看什么，人都走远了。”
陈深的话拉回了李小男的思绪，换上往常的笑脸，撒娇道，“我哪能骗你啊，是今天提前收工了，所以我才来的。”
拉着李小男在吧台前坐了下来，陈深才开口，“提前收工？你以前提前收工都会给我打电话！”
“陈深你什么时候这么爱计较了？我们回家吧，我给你煲汤喝好不好？”李小男拉着陈深的胳膊晃了几下，适当的转移了话题。
陈深看了她一眼，把钱拍在吧台上，拽着身旁女人的手腕就离开了米高梅。
一路上陈深一言不发，都是李小男在喋喋不休讲着一些片场的琐事，什么导演又发脾气了、又来个新的男演员啊、哪场戏她们又笑场了，叽叽喳喳像个小麻雀一样，让陈深有些头疼。
回到家里李小男就张罗着煲汤，说什么陈深工作辛苦，一定要多补补。
反而陈深并没觉得工作多辛苦，倒是李小男，他是挺操心的。
陈深靠在厨房的门框上，看着来来回回忙叨的李小男，半天才开口，“你认识今天和你一起跳舞的那个男人吗？”
“啊？不认识啊。”李小男熟练的把菜切好放进锅里。
“不认识你还往前凑？你是不是缺心眼？”
“可是他不像坏人啊。”
陈深感觉自己要被她气死，“坏人难道会把这两个字写在脸上吗？”
李小男调好火候，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陈深。
“陈深，你为什么还要管我？”
陈深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说得一愣，反应一下才又说，“你是我妹子。”
李小男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，“陈深，你知道的，我不是你妹子。”
陈深不再靠着门框，把身子站直了，靠近了她几步。“你什么意思？”
李小男笑笑，“陈深，你要是真想管我你就娶了我。你既然不想娶我，干嘛还要来妨碍我的幸福。”
“李小男，就你这样没有脑子的，到时候被骗了你找谁哭去？”
陈深顿了顿，又说，“我还是那句话，离开上海，找一个好男人嫁了，好好过日子去！”
李小男不满的撅了撅嘴，“你总想赶我走！”
陈深难得用好语气哄她，“小男，我不是要赶你走，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？上海很危险，呆在我身边你更危险，你明不明白？”
“我不怕危险，陈深，我是医生。”李小男终于将炖好的汤盛了出来，端上餐桌。
陈深一惊，“李小男你开什么玩笑？你不是演员吗？什么时候变成医生了？就你这样还能当医生？”
李小男神情没有丝毫变化，她搅了搅碗里的汤，也没有抬头看陈深，“陈深，你知道的，我是医生，我的志向是治病救人。”
随后李小男把碗推向他，“喝吧，再不喝要凉了。”
陈深慌乱的摇了摇头，蹲在李小男面前握住她的手，“不是的小男，你不是，你不是医生，不是⋯⋯”
“陈深，你别骗自己了，我早就跟你说过的。”
“不是的，你就是个三流小演员，天天嚷嚷着要嫁给我的李小男，不是什么医生，组织怎么可能有你这么笨的女人，不可能不可能。”陈深抓着李小男的手越来越紧，生怕她会消失不见。
而不知何时，陈深眼前的李小男已是一袭白裙，坐在他面前，纯洁美好。但下一秒他却看见李小男胸口的位置渐渐渗出了鲜血，与洁白的衣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
“陈深，我爱你，但我更爱我的信仰。”李小男还是那样，露出甜美的笑容，就如以往看见陈深一样。
“小男，你别说了，我会救你，我会想办法救你的，好不好？”陈深越说越急，眼圈也慢慢的红了。
“陈深，你别哭，我不疼的，我早就死了，你忘了吗？”李小男抚上陈深的面颊，柔声安慰。
“不是，不是，你没死，小男我知道你没死，你怎么舍得离开我？不会的，不会的，我会救你，你相信我。”陈深把她抱进怀里，发觉她的身体那么冰冷，不由得又紧了紧自己的手臂。
“陈深，你忘了我吧。”
“你在说什么？我怎么会忘了你？”
“陈深，我要走了。忘了我吧。”
“你要去哪？”陈深有些慌，又想收紧手臂，却发现怀里早已没了李小男的影子，桌子上的汤碗还在，冒着丝丝的热气。
陈深喝了一口，眼泪滴进了碗里。
陈深喃喃自语，“小男，我怎么会忘了你，我怎么能忘了你⋯⋯”
陈深醒了。
又是梦，他想。自从李小男牺牲以后，他几乎每晚都做着关于她的梦。
“小男，你说让我忘了你。我忘了，我快记不清你的模样了。”
陈深不记得这是第几个日夜了，但是他愿意每晚早早的入睡，这样他就可以早一些看见李小男了。
梦里的李小男会跟他撒娇，会给他煲汤，会吃醋，会给他讲着她身边发生的趣事，会做好早餐等他，就像她还活着的时候。
他撵也撵不走，骂也骂不走，天天跟在他身后的小姑娘，现在只能出现在他梦里了。
陈深想，他还没来得及想他爱不爱李小男的时候，李小男就已经死了。
不过没关系，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想了。
你说是不是，小男？
